访民报社门口喝农药调查结果公布：涉事地江苏泗洪县委书记等14人受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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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界新闻特约撰稿 刘虎
66岁的王和明为他认为不公的事上告和上访了五年。但在2015年5月11日，随着一声始料未及的巨响，他的上访之路与不为人知的谋划戛然而止。
爆炸发生在安阳市的主干道上。当天早上，王和明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出门，已经走了25公里。距爆炸点不足50米，是安阳县法院，王和明曾被判刑之地。
▲安阳县法院。从这里往南不到50米，就是爆炸发生处
爆炸迄今已有五月，当地政府并未公布相应的信息，让民众了解这位死去的老农和企业主究竟遭遇了什么，以及他临死前是要去干什么。
意外的爆炸
▲5月11日，爆炸现场。（图片来源于网络）
5月11日，一个普通的星期一。这天上午8时许，豫北安阳市文峰区紫薇大道与长青街交叉口，一辆电动车突然发生爆炸。从现场附近一个烟酒店的监控中可以看到，当日8时7分，监控屏幕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烟酒店的落地窗玻璃碎裂，烟尘四起……
发生爆炸的电动车前半部分快炸没了，地上有一名男子的上半身残缺尸体，周围几十米都是尸体碎块，现场惨不忍睹；一辆北京牌号的白色宝马轿车停在路南侧，右车门受损严重，车玻璃已经碎裂，车身上坑坑洼洼，车内安全气囊弹出。
有目击者称，电动车自西向东行驶，突然发生爆炸，骑车男子当场死亡。路南新东方装潢材料市场一家五金店老板张先生说，他在店里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出来一看，“现场太惨了!那个电动车车主已经被炸碎了……”“太吓人了!爆炸声特别响，附近的玻璃都震碎了，我在店里感到房子都在摇晃。”附近一家装潢店里的赵女士说。
据《大河报》及河南电视台《都市报道》报道，被殃及的宝马车车主(一位四五十岁的女性)，事后从车上下来打电话，没有大碍。另有两位路人受伤，被送往安阳市第六人民医院救治——在新东方市场工作的袁文霞右脸呈黑紫色，肿很高。她说当时她正骑一辆电动三轮走到路口，“感觉一股热流袭过来，我右脸疼得要命，伸手一摸一手血，也不知道是谁的，之后被妹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她是烫伤。家住王村的肖长亮则主要是头部外伤：“我当时在人行道上，背对着发生爆炸的电动车，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就感觉有东西砸在我头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医生发现他头部和腿部各有一道2厘米左右的不规则伤口，进行缝合后将其送往脑外科接受进一步治疗。
安阳警方随后封锁现场，展开刑事侦查。当日上午11点多，安阳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平安安阳”发布了一条警情通报，总计82字，全文为：
“5月11日上午8时许，安阳市文峰区紫薇大道与长青街交叉口，发生一起爆炸。爆炸造成一人死亡，一辆白色轿车和一辆电动车受损。目前，公安机关正在处置，爆炸原因正在调查中。”
紫薇大道是安阳市的一条主干道，包括安阳市政府在内的许多公务机构在路两边。骑电动车的人是谁?骑行中的电动车又为何会发生爆炸?警方并未提及。在事发至10月10日长达五个月的时间里，安阳警方再未就此发布新的信息。
9月29日、10月9日，记者两度联络安阳市政府副市长、市委政法委副书记、市公安局局长范玉龙，希望了解“5.11”爆炸事件是否立案，是否结案，结论是什么，以及何时向社会公开?这些问题均未获得答复。
有河南媒体曾试图搞清楚爆炸物是什么。一度有说法称是“煤气罐爆炸”所致，但多名附近市民均表示未发现煤气罐残片，不敢肯定是煤气罐爆炸。
伤者袁文霞回忆：“有一种冲击力过来了，炸的也不知道是啥，没有东西。”伤者肖常亮说：“不知道是带啥东西炸的，有个铁架子，炸到我的腿跟腰了。”袁文霞认为不是煤气罐爆炸：“不是。煤气罐有那味儿，这个是火药味儿，放炮的味儿。”
上访企业主
王和明，河南省安阳县水冶镇阜城西街村农民，生于1949年10月24日。与其妻张小琴育有三子。上世纪80年代，他开始在本村经营一家“长虹铸造厂”，后更名“阜西正北铸造厂”。
▲王和明开办的铸造厂，现已易主
王和明是那个骑电动车的人。他的小儿子王金州说，“8月份的时候(安阳市公安局)文泰分局的人让我看了DNA鉴定结论，死者就是我父亲。不过我们家至今没人见到父亲的遗体。他们(公安)说爆炸是刑事案件，已经立案。”
王金州回忆，5月11日上午10点多，家里突然来了许多警察，把院子都站满了，外面还围了几层，水泄不通。“警察问我爹去哪儿了，我说不知道。他们三番五次地问，问的我莫名其妙。”
“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他们才说我爹可能被炸死了。”王金州说，警察提起家里有没有煤气罐。他说，他家至少7年前就没有烧煤气罐了，有1个气罐废弃在院子里，去看了发现还在原处。警察还从他家仓库里提取走了一些鞭炮皮和火药。“不是普通的鞭炮，是威力很大的那种‘两响’，平时没得卖，要春节时才有。不知道我父亲啥时候买的。”
王金州称，根据警方推断，王和明当日凌晨5点左右出门，骑着自己的旧电动车，携带了自制炸弹，目标是在爆炸地点路北、距离已不足50米的安阳县法院。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途中意外发生了爆炸。
从警方人员处得知父亲是要去往安阳县法院，王金州立马不吃惊了。他觉得，不管父亲是打算去引爆火药，还是去说一些威胁的话，一切已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父亲决定去办这么大的事情，给不给家里人讲?不跟家里讲啊。就像厂里的事情一样，都是他自己料理。”
他惟一感到费解的，只是为什么父亲从家里骑行了25公里去往法院，却在即将到达的时候发生了爆炸。
“父亲是被县法院判了刑的，坐了一年半的牢。而我们全家都认为他无罪。”王金州说，他陪父亲不断申诉、上访，几年来却一直没有结果。“他可能已经失去了耐心。”
银行借款案
水冶镇位于安阳市区西20公里处，因北魏时以水鼓风冶铁而得名，距今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是冶炼之源、名相故里，辖18个居委会17个行政村，总人口20.1万人。在计划经济时代，水冶曾是安阳县乃至安阳地区的工业基地，经济总量和财政收入一度占到过全县的70%。现有较大型的钢铁冶炼企业6家，建材企业5家，轻纺企业3家，限额以上企业50家，连续十年当选“河南百强乡镇”之首。
王和明的铸造厂，就依附镇上多家钢铁冶炼企业的便利而存在。
“父亲的生意在80年代就很红火，才要的第三胎，才有了我。”王金州说，王和明识字不多，但为人好，经营企业很有办法，不缺订单。但到了2010年，这位企业主也需要钱来进行经营。
2011年6月24日，安阳县法院以王和明犯骗取贷款罪和非法入侵住宅罪，数罪并罚，判处其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2万元。邻村的张文语同案以犯骗取贷款罪，亦获同样刑期。
▲两笔银行贷款均无王和明的名字，王仍被认定构成骗贷之罪
二人获刑的原因，是张文语及其子张斌用房产抵押贷款两笔共计226万元，虚构了买房的事实，实质是为与王和明一起获得经营资金。其中一笔划到“卖房人”秦兴钟账户上的143万元贷款，王和明仅取款16.39万元，秦进行挂失，将余款126.6135万元转入另一账户;王为要回贷款，住到了秦家20多天。
二罪犯均不服判决，提起上诉。2011年9月14日，安阳市中级法院以“部分事实不清”，裁定撤销原判，发回安阳县法院重审。
安阳县法院另行组成合议庭，再次审理该案。同年12月8日，王和明、张文语再次以同样罪名获刑，刑期亦无变化。
重审判决后，王和明没有再提起上诉。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服判认罪呢?其子王金州的回答是：不是。“没上诉是因为还有两个月就满期出狱了。我们这里只要上诉了，刑满不会释放的。所以，不服，没有上诉，可是一直上告着，上告没有停止。信访局，还有检察院，同时上访。”
▲王和明被羁押和释放的文书
王和明父子还在网上“天涯论坛”、“复兴论坛”等处发布了《我的权利谁来为我做主?》等多封公开信和举报信，附有举报人姓名和联系方式。但是，这些网帖的阅读量大多只有数十次，仅有一篇获得了1个网友回复，并没有产生影响力。
父子俩去过县里的法院、检察院、政法委和政府等地；然后是市里的同样机构，省里的同样机构；他们还去过北京。
有罪?无罪?
2015年10月9日，河南郑州的周鸿律师得知王和明已经离世，感到十分吃惊和痛心：“他为什么这样做?”
周鸿律师在2012年代理了王和明案的申诉。“法律可救济的程序当时我们已走完了，抗诉是最后的。但(检察院)也没支持。”
周鸿律师认为，王和明无罪。审判阶段是郑州另一位律师马伟代理的，“他也是这样认为。”
马伟律师在该案一审时为王和明做的无罪辩护。他认为，骗取贷款罪属于结果犯，构成此罪应同时具备两个要件：一是行为必须采取欺骗手段取得贷款，二是骗取贷款的行为必须给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造成了重大损失或有其他严重情节，王和明不构成；王和明虽然非法强行侵入了他人住宅或者经要求退出而无理拒不退出，但没有给他人的正常生活和居住安全造成严重影响，属于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因此也不构成非法侵入住宅罪。
“几年间没联系过，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我还以为他已不再说了呢。”周鸿律师说，王和明是一个老实的农民，话不多，见面笑脸，很尊重律师。“他真不该这样，路还长，生活还得继续，惋惜。挺好一个人。”
王和明在2013年发的一封网络举报信，控诉了当地水冶房产所所长，涉及贷款由来：“我经营的厂子资金紧张，把自己的房产抵押给股东张斌，经张斌委托后，用张斌的房产和其父亲张文语的房产作抵押，向中国工商银行安阳分行个人信贷中心进行贷款。作为抵押物的房产由水冶房产所严格审核把关，本次贷款由安阳市豫安公证处进行过有效公证，手续完备，程序合法。
“在水冶房产所办理贷款相关手续的过程中，所长多次要黑钱，找各种原因和说法，说手续符合就是不给办，找他二十多次后说让他私用一百万不出利息就给办，不过得用他姐夫秦兴钟的名义，叫我把款打到他姐夫的账上，他姐夫说也得他用五万元……款到账后挪用我八十多万，说什么也不给，光诈骗我摆宴就有十七次，最后也没给钱，我就去他姐夫家门口大街上给他要钱，他们却勾结公检法给我定罪私闯民宅和诈骗贷款一年半!”
王和明还指，安阳县检察院一位领导和所长是亲家，“他说咋判就咋判”，“望上级领导……给予明察，还我公道，给予企业家纯净的发展空间。”
上述王和明单方面的举报并未有有关方面明确的结论和回应。
王金州则展示了安阳市信访局网站的一份2011年4月26日(在王和明、张文语案一审期间)的信访回复。该回复显示：经安阳县法院合议庭评议后认为，公诉机关指控王和明、张文语犯骗取贷款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依据是二笔贷款均经评估抵押、公证机关公证后取得的贷款，虽提供虚假购买房屋协议等证明，骗取借款226万元，现有两笔贷款，有证据证明借款人均按约还款付息，未给银行造成重大损失，亦有证据证明两笔贷款处于正常使用中。王和明是否构成侵入他人住宅罪，结合本案事实，合议庭评议认为，王和明为要回贷款，住进秦兴钟家的过道，犯罪情节较轻，能否不按犯罪处理。合议庭的意见，2011年3月2日向安阳县检察院汇报后，公诉机关认为王和明、张文语构成骗取贷款罪，王和明构成非法侵入住宅罪。此案案卷随后移交中院刑二庭研究。
▲安阳市信访局答复
安阳县法院院长和安阳县检察院检察长对此案的判决和公诉均未予置评。
“向银行申请贷款的不是我父亲，贷款手续压根没我父亲签字，抵押物也不是我父亲的，我父亲居然会构成骗贷的罪?”王金州说，即使父亲现在辞世了，他们一家仍然会要求纠正此案，以还清白，告慰父亲亡灵。
被要求噤声
9月28日，王和明家。宽敞的房子里目前仅有王金州一人，到处是灰尘。王金州说，大哥、二哥独立了，现在就他和母亲张小琴在此住。而他母亲受父亲去世影响太大，疯疯癫癫，精神已很不正常。“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王和明的妻子张小琴
一个多小时后，张小琴回家。对于“哪年与丈夫结婚”之类的简单问题，她也说已想不起来，然后就开始流泪，说丈夫是个好人。
5月11日，王和明离家之前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呢?王金州说没有看到，事情很突然，“我连我父亲最近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的就一个身份证。”目前还能找出的几张照片，是二三十年以前，在北京的几张留影。
“你要是早来一两个月，可能就被政府的人中途拦住了。”王金州说，在事发后，他家被当地警方严密看视，他还被恐吓，“要将他作为犯罪嫌疑人带走”，不带走的附加条件是：不准上访，不准发网帖，不准找媒体，“如果媒体来了，我必须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周鸿律师认为，如果当事人的诉求因法律途径得不到救济时，当察觉他有可能已开始寻求偏离正确的其他救济途径时，希望能够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在心理、生活上给予相应的帮助，或可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五个月后，在爆炸事件的发生地，新东方装潢材料市场的七八个搬运工正在三轮车上打扑克。他们知道这里发生了爆炸，却不知道死者是谁，也不知道爆炸因何发生。
紫薇大道上，多了两条标语：“坚持以人为本，做好信访工作。”“规范信访行为，维护信访秩序。”
▲三轮车所在的位置，就是5月11日爆炸发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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