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自习室】第二十七期 日光下的拍摄技巧
作者：[英]斯蒂芬?卡夫
译者：王立秋
译自：Stephen Cave,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原载Literary Review 2015年3月号。
在本书的前面，约翰·格雷讲述了C先生的故事，这个C先生又讲述了他与熊比剑的故事。C先生是个很好的剑士，能够轻易击败大多数人类对手；“但动物”，这位绅士叙述道，“看起来不费工夫地，避开一切伤害”，它轻轻挥动前掌就躲开了所有的刺击。不久之后，C先生开始在刺击和佯攻中大汗淋漓，而熊早已看穿了一切：“它直立着举起前掌准备战斗，它的眼睛直视我的双眼就好像它在那里它能读到我的灵魂，而在我的刺击缺乏严肃的用意的时候它就一动也不动。”
对格雷来说，就像对克莱斯特来说那样，这是一个寓言：我们人类试图猜测、猜测再猜测；我们反思、欺骗。我们是聪明的，但正因为这种聪明，我们也是笨拙的。而另一方面，动物则没有反思的负担：它们只行动。它们因此而展现出一种我们无力追求的，质朴的优雅。它们就像书名中的木偶；它们的行动是即刻的、具有某种自动性的、不冲突、不矛盾的——因此也就是自由的。克莱斯特推测，一个作为纯粹意识的神，可能也能够展示出这样纯粹的优雅。但我们人类被困于神与木偶之间，我们的不完全的意识使我们与自身冲突，于是我们是怀疑与不安的。
在他最新的这部著作中，哲学家、历史学家和观念的反传统者格雷，对我们矫作的虚假自由发起了攻击。他质问我们是否真的想要自由，我们是否可能获得自由，甚或我们是否知道自由意味着什么。尽管是一本小书，《木偶之魂》涉及的领域却是庞杂的，它与其说是一篇专题论文，不如说更多地是一首论证、格言和逸事组成的赋格曲。其主题对经常阅读格雷作品（如《刍狗》、《永生委员会》）的读者来说并不陌生，但《木偶之魂》也包含一些全新的洞见——这一切，依旧致力于戳破我们时代的辉格式的自满。
这些洞见中最重要的一个在于，格雷认为，古代的一个异端还在今天的科学的唯理性主义中活得好好的。这个异端就是诺斯替/灵知派，他们相信世界是一个邪恶之地，为获得自由，我们必须超越它。在（诺斯替的）古代变种中，超越只能通过诺斯，或者说灵知来实现。在现代版的诺斯替中，那种知识就是科学，它能够使我们超克我们尘世的局限。作为证据，格雷引用了诸如雷蒙德·库茨魏尔——此人是一位富有影响力的发明家，现任谷歌工程总监，也是《奇点近了：当人类超越生物学》一书的作者——此类的技术-乌托邦先知。他总结说，“尤其是在西方国家中，相信知识可以给人类一种别的造物不可能有的自由的诺斯替信仰变成了主导性的宗教。”
对格雷来说，这是一种他在之前就批评过多次（《黑弥撒》、《动物的沉默》）的天真的乌托邦主义。这种乌托邦主义与这样一个观念密切相关：即认为我们可以把我们的自然/本性的黑暗的一面留在身后，并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更纯粹、更好、更自由。但是，格雷论述道，我们的自然/本性不能被轻易地切分为好的和不好的部分（注：也就是我们说的精华与糟粕，类似的观点当年论衡派也说过，不过当时说的是传统文明）；相反，我们自然/本性的每一面都是另一面的产物。因此，他反对一切形式的向善论(meliorism)，包括哈佛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尔广为人们所讨论的那个论证——即暴力正在衰退。
格雷从许多方面对平克尔的论证发起攻击，尽管这些攻击散布于无法构成持续火力网的短促的截击之中。他嘲笑了他所谓的平克尔派的见解：“（他们说）上个世纪看起来是显著暴力的；但那是一个主观的、不科学的判断，跟奇闻轶事差不多”。他指控向善论淡化大规模苦难的现实——不仅是世界大战中的苦难，还有自那时一直阴燃至今天的形形色色的代理人战争、游击行动以及不被报道的冲突。他总结说“那些欢庆长久和平的人所呈现的数据就算不是毫无意义，至少在道德上也是可疑的”，到处传播这些数据的人只是“太挫逼以至于不能容忍怀疑”。
尽管好玩，但这个批评却不太令人满意。格雷驳斥了平克尔的事实和数据，却没有给出自己的。但这么一来，我们应该相信什么，又为什么呢？格雷的引喻和逸事并没有提供一种令人信服的，替代性的卓识。而且看起来，他决意指出云层中心之黑暗的执着，一如平克尔力图看到云边的一线光明的固执。
本书在为暴露我们时代的愚蠢而采纳长远的目光时是最好的。在一个绝妙的章节中，格雷为捕捉我们现代的监视国家，而拓展了改革派的哲学家杰里米·边沁关于“全景敞视”监狱的看法。他指出，我们关于技术变革的奇想，使我们放弃了我们所有的少许真实的自由，比如说，那些为我们的隐私所提供的自由。他预言，不久之后，我们的命运，就会像电视真人秀上的来客那样——在真人秀上，能做的事情只是克服台上的挑战和不停地供人观看。这就引出了书中最好的格言之一：“每个人都能出名一时，但在今天，对几乎所有的人来说，匿名十五分钟看起来都是一个不可能的梦。”
在他大量的文学引申中的一个地方，格雷提到，英国小说家T.F.波伊斯把人类的世界看作这样的一个世界：其中，“没有什么能够持续；但也没有什么会真的发生变化”。这可能是对格雷自己的看法的一个很好的总结：他支持古人的看法，即一切皆流，“得到的会失去，失而复得然后再失去”，同时把这“放进一个”自然的、可预期的“循环”。我们可以相信我们走在一条通往一个完全自由的未来的大路上，但在这里，格雷却告诉我们，我们实际上只是在绕圈圈，我们重复着古代的异端说过的话，并以现代的空话，重述着古老的神话。
“出”自douban，“汇”于CQ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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